第341章 训诂之学_寒门帝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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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1章 训诂之学

  唐顺之的意思就是,从南宋以来,对《诗经》的研究,大多是围绕朱熹的《诗集传》展开的。

  到了大魏朝过去一百多年,中间还经历了个元朝,读书科举中,针对《诗经》的阐发已经到了说无可说的地步。

  事关自己的本经,徐鹤对此也曾有过思考。

  正如唐顺之所言,如今的《诗》在科举考试中已经几乎考无所考。

  杨寅秋在上次道试中,用诗经中的《卷耳》全篇为题,这就是因为单独寻词摘句已经不能出题考学生们了,因为这么多年,《诗经》里的那点字,早就被研究透了。

  所以他才另辟蹊径,考全篇文章,让你阅读理解,再加上归纳总结,以此来加深难度。

  但《诗》就没有可以研究的地方了吗?

  显然不是。

  因为毕竟研究《诗经》,自南宋以来都是围绕着朱熹的《诗集传》,所以朱熹的见解就是《诗经》的本意吗?朱熹的认知就是古人的认知吗?

  呵呵,官方说是!

  但有学问的人都知道,朱熹又不是神仙,怎么可能穿越回古代了解古人诗中的意思?

  所以说,《诗集传》是肯定有谬误的。

  那么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?

  徐鹤知道,在平行时空中的明朝,读书人中也曾经出现过这种困惑。

  后来经过【前七子】、【后七子】的提倡【文必秦汉、诗必盛唐】复古号召的影响,于是对于《诗经》的研究,也开始改弦更张,复宗汉学了。

  所以说,历史都是有他的发展规律的。

  明朝没了,但文学发展的规律还在。

  大魏朝的文人们到了至正年间,对于《诗经》的研究,也开始朝训诂方面发展了。

  徐鹤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:“荆川先生说的对,朱熹虽为圣人,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,通读三家诗与毛诗后,还是能发现不少今人对《诗》的误解的!”

  唐顺之闻言,脸上顿时露出兴奋之色,他对徐鹤道:“我看你的文章,其中很多见解闻所未闻,当时我就猜测,写这些文章的人,对训诂之学肯定是有研究的,而且这研究是扎实的,并非丰坊之流,冒充家传石刻之本,耽误士人!”

  说完,唐顺之突然停住话头,尴尬一笑。

  他这才记起,海陵徐家的家传之学,就是来自于鄞县丰家。

  自己当着海陵徐家后人的面,说丰家的家学有问题,这不是打徐鹤的脸吗?

  徐鹤心中苦笑,丰坊啊丰坊,谢良才说你在士林的名声不好,看来果有其事。

  不过唐顺之到底是个大学问家,他对那些人情往来虽懂,但不关注。

  好不容易遇到个对《诗经》训诂有【研究】的徐鹤,怎肯浪费时间,抓着徐鹤就讨论了起来。

  这时,卯桌上已经来了不少客人,其中能做到绯袍这种官阶的,大多都是进士官。

  他们见一个中年人拉着另一个少年,在讨论《诗经》,不由好奇询问身边之人,这两人到底是谁。

  早前桌上的两个官员,小声给后来人介绍了两人的身份。

  这些后来的官员听说对方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唐荆川,心中也就不由了然。

  但徐鹤是谁?名不见经传的小子,怎么会跟荆川先生谈文论道?

  这场景也太魔幻了!

  “亮声《硕人》此文,《毛诗》说它是【闵庄姜也】!你怎么看?”

  徐鹤摇了摇头道:“非闵也,盖述庄姜自齐国适卫国也!”

  唐顺之皱眉道:“有何证明?”

  徐鹤想了想后,慎重道:“孽字,《韩诗》作车献,训长貌;朅字,《韩诗》作桀,训健也!”

  徐鹤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?

  解释起来,很复杂。

  首先看《硕人》原文,河水洋洋,北流活活。施罛濊濊,鳣鲔发发。葭菼揭揭,庶姜孽孽,庶士有朅。

  解释起来就是黄河之水白茫茫,北流如何浩浩汤汤,下水渔网哗哗响动,洗水的鱼儿刷刷作响,两岸芦苇长又长。

  姜姓诸女身材高挑,随从的男士相貌堂堂。

  徐鹤单独拿《韩诗》中对这首诗的两个字解释,作为例子说给唐顺之听。

  庶姜孽孽的【孽】字和庶士有朅的【朅】字。

  一个是修长,一个是雄壮。

  形容女子修长,形容男子雄壮。

  这种语境,《毛诗》说他们是给庄姜送葬?

  有毛病?

  送葬需要挑高个儿美女和相貌堂堂的壮汉?

  就算为了装点门面,那也不用在送葬诗中专门针对这些人的美貌进行描写吧?

  什么样的情况才需要用到高个美女和壮汉呢?

  当然是诸侯联姻,庶姜者,姜姓庶女也,应该是庄姜的陪嫁之女,陪嫁女漂漂亮亮,陪嫁的下人,威武雄壮。

  这是齐国向卫国展示国力的机会,所以才会由此安排。

  这一解释,说起来很麻烦。

  但在唐顺之耳中一下子就听懂了徐鹤的意思。

  就在桌上其他人还在绕这个弯子时,唐顺之连连点头感叹道:“亮声能抒此见,虽进士亦不能及也!”

  徐鹤笑道:“荆川先生谬赞,我也是愚者千虑,必有一得罢了,今日斗胆在前辈面前放肆了!”

 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,但也没刻意避开众人。

  桌上一众官员见徐鹤这么谦逊,不由心中升起爱才之心。

  其中一人道:“我也有一问,想请小友试解之!”

  众人的目光被他吸引,徐鹤朝那人看去,只见一个身着便服的男子微笑着看向徐鹤。

  唐顺之见到那人,拱手笑道:“原来是汝鄰兄!”

  “义修!”那官员笑着回礼。

  徐鹤自然不认识此人,但见他在唐顺之面前也没什么拘束,想来应该要么官比唐大,要么资历比唐老,要么文名比唐高。

  但不管这三条中,人家占了哪一条,徐鹤都是得罪不起的,他连忙起身道:“大人客气,请说!!”

  那人笑道:“罍者,何器也??”

  徐鹤不假思索答道:“《韩诗》有解,金罍,大夫器也。天子以玉饰,诸侯、大夫皆以黄金饰,士以梓。”

  他的话刚刚说完,不仅卯桌,就连周围桌上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。

  那官员笑道:“觥者,何器也?”

  徐鹤不紧不慢道:“觥受五升,所以罚不敬,觥,廓也。所以著明之貌,君子有过廓然著明,非所以饷不得明觞。”

  “啊呀!”

  “这是谁家的后人,这么厉害??”

  “此子了得啊!”

  “是啊!!这么冷门的学问,一问就答,都不带停顿思考的!”

  这时,那个官员点了点头,眼中露出赞赏之色,最后又问道:“《芣苢》,何物也?”

  这个问题,一下子让周围的声音全都停了下来。

  若是罍、觥之类的问题,大家还能记得大概。

  但这芣苢……

  听到这个问题后,徐鹤的脸上也露出了凝重之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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